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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圖書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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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圖書館的名字

克洛伊-赫克托爾在三方和談內部通氣會的分會場遇到了自己的大學同學,菲利普-袁。散會後,對方看見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克洛,最近過得還好啊,走,一起喝一杯。”

菲利普-袁曾經也是軍校培養生,而且絕對是他們同學中那種樂於助人又正直的、令人信賴的人物,但赫克托爾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一個,本來讓人覺得是個有理想的青年,在他大三突然轉專業讀了商科。他們的情感還好,所以借這個機會他問出了口。

“嗐,”菲利普-袁灌下一杯威士忌,道,“還記得,那時候我們最瞧不起讀商科和金融的嗎——我們覺得那群惟利是圖的小人,沒有勇氣,沒有理想,只會通過投機倒把騙取別人的血肉,制造泡沫為自己牟利,膽小自私又卑鄙。——可是我們上學那幾年的吞並高臺家的金融戰和一場歷史分析,徹底改變了我的看法。”

“金融戰?——你是說高臺家族做空小山國貨幣,導致小山國經濟崩潰。由於小山國提供海軍一部分軍需,導致當年整個帝國海軍都產生了混亂——幸得帝國銀行支持,趁機將高臺家和小山國都納入帝國麾下的戰例?”

菲利普-袁點頭,“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戰鬥存在於各個領域,並不只是刀槍火炮的戰場,也有可能是文質彬彬的談判場上。所以投戎從文了——嗐,不過現在幹的都是些寫文書,給大企業調解矛盾,稅收糾紛的糟心事兒,為了那點錢和稅收的幾個點,各人都把臉撕破了,早把年輕時候的那點熱血磨沒了。”

“商務部的法律部門?”

“嗯。這次讓我們出面,是涉及到三方和談的一些問題。一旦達成停火,帝國和瑟肯蘭的貿易就會恢覆,這裏涉及到一個很棘手的事情——人造人的法律身份問題。”

“?”

“人造人的問題。你知道,人造人到底是人類還是物品,這在帝國司法實踐上一貫是個糟心的點。古代法律是按照自然人算的,但你說嬰兒算不算自然人,胎兒呢?人體器官呢?——人體器官是不是就不能算自然人了?對於很多人造人產品,它們就跟器官沒有區別,但卻具有類似人類的完整外觀表現——要是都按照古代法律的自然人算,把人造人也算成自然人,新人類會在投票權上占據極大的優勢——帝國簡直要崩潰了。

所以按照帝國的法律,只有通過帝國認證,具有公民身份的人才是‘人類’。但這一問題,對於一些有自主意識的人造人也很殘忍,處置起來簡直就是生吞活剝。”

克洛伊-赫克托爾聯想起sisi的遭遇,不由得感嘆道:“簡直就像奴隸一樣,任人宰割。”

菲利普-袁撓了一下頭:“人造人就跟黑奴一樣——不,比奴隸還不如。奴隸起碼有完整的自我,但很多新人類的人造人——連完整的自我和行動能力都沒有,他們就像一個一個雞胚,被用來做疫苗又有什麽辦法呢?RB公司每年從人類制品上賺的錢,足夠供養所有的艦隊了。”

“在《九品人種法》頒布之前所做的前哨準備中,RB公司不是由於很多業務違反帝國基本法被禁止了嗎?”

“RB公司拆分是個幌子,很多項目也只是換了個名目而已。人類產品,就是他們口中的藥用生物制品,已經是帝國經濟的支柱產業之一了,他們的經濟活動滲透入所有帝國公民日常的吃喝拉撒中,是不可能倒的。”

“之前宣稱這些不道德的交易,竟都成了帝國的支柱產業了麽?”

“你常年待在海軍,並不知道一些內幕——你可知道,就連軍需用品中,供給給新人類下層士兵的培養肉,也有很多是人類細胞培養基的……”

聽聞此言,克洛伊-赫克托爾看著餐盤中的烤肉,幾乎惡心。

對方聞言趕緊安慰他道:“你好歹是人類的軍官,這等惡心事兒不會攤到你頭上的,配給給你們人類軍官,尤其是海軍的,都是上等的牛肉、高蛋白的各種禽畜——你別擔心,這些都是寫入供應商合同的,他們不敢。因為人類細胞培養基是以那位著名的海倫的子宮頸癌細胞為培養基的,如果供給給人類,不僅面臨人食人的倫理問題,還有一些隱患……”

“想想,這也太惡心了!——讓下層士兵吃子宮頸癌細胞培養出的培養肉嗎?”

“噓……”對方趕緊制止了他,“對於人類當然是不行的,實驗中發現,因為敲除了糖蛋白的特異性識別位點,海倫女士的那些細胞變得十分狡猾,如果煮沸不完全,還有可能產生癌細胞的異體移植什麽的——但是對於那些朝生暮死的克隆人士兵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反正他們自身的屍體也是要被做成肉湯的。

——克洛,我還要提醒你一句,去給你那個新娘做一個基因圖譜的溯源。”

“?你也像克勞迪婭和SDG他們那樣,以為我娶她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克洛,我擔心的是你。你太理想主義了,就算你沒有什麽考量,你難道真的認為,你叔父會無緣無故地同意你娶一個,新人類的女人?——你叔父又沒有孩子,你父親是北海家的長子,你的孩子將會是北海家板上釘釘的繼承人,你認為你叔父會同意讓繼承人沾染一個來歷不明不白的人造人的血脈?”

克洛伊-赫克托爾放下酒杯,認真地皺起了眉。

是的。他早該想到這一點。

為什麽呢?

也許,在菲利普-袁所提出的,sisi該被排出的語境中,人造人是無可辯駁的事實,而來路不明,卻不成立。

叔父好像知道她的來歷,比自己更甚。

******

Fe12道。

“你就不想知道雲巔之國的Haku為什麽要封閉你的記憶嗎?”

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眼前光影淩亂,像是夏日的樹蔭下跳躍的光斑。

蟬鳴。

在夏日的晚風中,洶湧的香樟樹的樹冠掀起一波一波濃綠的浪濤。

******

(60年前,尼古拉斯-格林-蘇的時代)

綠蔭下是一座座貼著仿紅磚貼面的建築,在它們之間,只有一兩棟是真正黃金時代留下來的真紅磚建築,它們繁覆的線腳和低矮的窗子、敦實的形體和周圍那些高大、輕盈,閃爍著柔和的熒光的新教學樓、圖書館形成鮮明的對比和和諧的映照,仿佛是老人凝望著同坐落在這片濃綠中朝氣勃勃的孩子。

這些建築之間,修剪得整整齊齊、被鋼絲網分割成一塊一塊的不同的種類的運動場上,各種大小球類在亂飛,年輕的學生們穿著顏色鮮艷的運動服,像是在綠幕上快速移動的手帕。

女學生的比例還是低,但已經比上個時代好不少了。(這是距離玫瑰之夜約20年後)

這是帝國中央大學在院系調整後,在銀京都的一個衛星鎮開辟的新校區。隨著工業技術的日益繁盛,帝國政府在這裏斥巨資建立了大量的實驗室。由於各個實驗室以自身功能為形式主導,它們的外觀模樣千奇百怪:空氣動力學實驗室為了省錢給風洞設備,外觀建得馬馬虎虎,只保留了半圓拱的最大跨度,像一個個放大的大棚;深海實驗室像個撈魚的水庫,學生們穿著捕魷魚船的工作人員那樣的防水褲泡在裏面;理論力學實驗室勉強保住了傳統建築的外觀,但裏面又高又厚的阻力墻、經年不息的振動臺,與為了試驗疲勞強度而震來震去鋼梁,讓堿性的混凝土粉常年飄散成pm2.5,動不動傳出液壓機咣咣咣的聲音;化學實驗室為了通風和安全,樓頂布滿了通風管,像是被無數條大蛇蛔蟲什麽纏住的一條頹廢的生物(不爆炸就謝天謝地了,還要什麽自行車,化工學院的學生自己指著墻上燒灼的痕跡吹噓);電磁通信實驗室的學生就更損了,為了抗幹擾,只顧自己不顧別人,整個實驗大樓像違章加建的貧民窟——這裏與人文氣息濃厚、歷史悠久、環境優美的紅木林鎮相比,簡直像個大工地。

學生就更猖狂了:由於校園很大,在內部不得不借助自行車、電動車等交通工具,雙手撒把跑程序這種交通違規就算了,還有機械系的小混蛋們開著一個自制的機動車車底盤在校園路上哐哐哐地跑——油管、轉向器和前後梁全露在外面。方向盤像個炒勺一樣直挺挺地伸著。

你倒是加個車皮啊!

時任的教育大臣參觀新校區,被這副尊榮氣了個半死,勒令新校區所有建築必須“紅磚表皮以保證帝國大學風貌的統一”。以至於現在振動臺一開,力學實驗室的外墻還撲簌簌地往下掉墻皮。

“先生!格林-蘇先生!”穿著三件套的尼古拉斯-格林-蘇戴著安全帽從力學實驗室走出來,(為了您頭發的安全,先生!學生的口頭禪),他站在樹蔭下規劃著自己出校園的路徑,抄近路,他打算從沒有圍網的足球場橫穿過去,半路被工程學院大四年級的學生呂西安-蓋爾曼攔住了,“奧林匹亞讀書會的請柬,請您一定參加!今晚,就在新圖書館。拜托拜托,幫幫我,我可是誇下海口,一定會拉到厲害的讚助人!”

“厲害的讚助人?你有沒有搞錯?我看上去像是有錢的樣子嗎?”尼古拉斯翻了個白眼。

“可您是未來的、國家津貼高級工程師啊!”呂西安一邊笑著半央求半揶揄著,在第六局工作的尼古拉斯今年剛剛參加註冊執業工程師考試,過了幾門,但沒有全過,結果算是不好不壞。呂西安在他工作組實習的時候,兩個人插科打諢不按牌理出牌,很相投。

“那等我成了國家津貼高級工程師,再參加這個,勝利女神讀書會。”

“別別別!”呂西安直接上去拽住了尼古拉斯的胳膊,“別呀——我答應了別人的。”

“幹什麽!大老爺們,別拉拉扯扯的。”尼古拉斯嫌棄地甩開他,呂西安收回手,面色發白,有點訕訕。尼古拉斯好像看出來什麽,於是改口道:“算了,我去就是了。”

尼古拉斯於是用呂西安的學生津貼在餐廳猛吃了一頓,等他們溜到新圖書館那間預定的空教室的時候,聚會已經開始了。兩名演說者的其中一名已經慷慨激昂地開始了他的宣講,他們不得不像遲到的學生一樣尷尬地從眾聽眾有點不滿的眼光中溜到後排座。

他們好像在辯論某個議題。

另一位演說者是一位相當年輕、英俊,看上去一絲不茍的學生,他臂上佩戴著帝國中央大學真理學院的白色臂章——看起來相當引以為傲,真理學院都是些智商很高自命不凡的geek,暗戳戳地以自己的“追求真理”為己任,相當瞧不起工學院“灰頭土臉修理工”的學生。(新校區的帝國中央大學的管理制度已經有所改變,按照專業管理學生,不再采用老校區的college學院歸屬制。)

他還故意等了等呂西安和他的客人狼狽地坐好,才進行他的發言:

“我並不同意剛才您所說的,如果為了人類的存續,任何手段都是可以利用的,無論道不道德。所以最近瘋狂討論的社會富豪和有產階級代孕曝光的事件中,我並不支持人體代孕這項技術的大面積展開。——我反對您的觀點並不是出於什麽倫理,而是我認為人類的存續並沒有什麽必要性,塵歸塵土歸土,該生生該死死,不必強行挽尊——該滅絕的物種就是會滅亡的。”

“籲——”聽眾中發出噓聲。

“對於剛才生科院C學長的發言,——您推演得出的結論,是由於女性受教育率的增高,和參與社會就業程度的加深,必然會導致生育率的下降——而代孕行為是當代社會為挽救生育率,應運而生的解決方法,通過金錢刺激產業,是解決問題的產物——我認為這裏有一個邏輯上的錯誤。代孕及類似行為,其實在人類歷史上廣泛存在,非常典型的,古代有一種行為,叫做典妻,您聽說過嗎?就是借腹生子的行為。

我給您舉個例子吧,XX文獻記載,這個過程就是將能夠生育的婦女,一般是貧困家庭的已婚婦女,租借到地主這樣的有產家庭,讓她生下孩子——這個孩子是少爺,是上等人,母親是奴隸、賤民,孩子不能稱呼自己的母親為媽媽,因為她沒有主母的身份,只能稱呼為仆人的X媽。

(其實類似的妾生子,妾沒有母親的身份,她生的孩子在母權上隸屬於主母,也是一個類似的變種。)

所以我認為,代孕行為是解決當代問題的時代產物這一論點是不成立的。

我認為代孕行為只不過是父權社會,或者說階級社會發展到資本主義這個階段,一種剝削結構的新表現形式而已。

區別只不過是,在封建時代以等級和天然性別,區別被剝削者;而資本時代由於金錢的可流動性,有產階級的女性抹平了天然性別差異這一點,她們只需要提供自己的生殖細胞——當然這一過程也不可避免痛苦,但她們實際上以非常低廉的投入和金錢上的彌補去產生自己DNA的後代,去剝削無產階級的女性罷了。

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無產階級女性的生育權一直是作為商品售賣的——區別是,除了身體上的消耗、人格上的侮辱和情感上的傷害,古代無產階級女性的DNA還能傳下去,而當代,無產階級女性的DNA都傳不下去了,剝削進行得甚至比以往更加徹底了。

而那些貧困的無產階級代孕婦女所能拿到的,只有能夠維持基本生活的費用。

至於通過產業的建立刺激生育率這一點——資本競爭從來都是會本末倒置的,剝削總會愈發加劇。到時候,無產階級的女性和嬰孩會被優先犧牲,這是曾經發生過的。

在蘇青的文獻中,民國時期鄉下婦女為了謀得一份奶媽的差使,為了保持奶水會持續懷孕,然後將生下來的新生兒溺死或者送往慈善育嬰堂——因為他們作為奶媽的母親必須要奶水充足地服務顧客,沒有多餘的奶餵養他們——那些嬰孩本來就是不被計劃出生的,他們存在的意義僅僅在於維持母親的哺乳期。——僅僅是為了奶水,就可以犧牲掉底層階級的新生兒,那為了繁衍有產階級的後代,底層的後代必將斷絕。”

聽著吉米多維奇語氣平靜敘述出駭人聽聞的歷史事件時,教室中的聽眾都微微變色。學生們滿懷用生物新技術改天換地、創造自己的功績和個人成就的熱血夢想,不想到被一個理學生兜頭潑了一盆血淋淋的冷水。

“但如果發展體外代孕技術呢?”C學長轉換話題方向。

“人像流水線上的罐頭、蜂巢裏的蜂蛹一樣被孵化出來?想想有點恐怖……”“那我們還能算是人類嗎?”“至少50年以內,體外代孕比人體代孕要貴。”“無產者豈不是更用不上這項技術了?”

“切,要是變成窮人,那真的是不光要窮死,連後代也留不下,不就在生存競爭中徹底失敗了嗎?”

“屌絲可真是慘,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了……”

“往上數三代誰家沒有個人物,誰不是貴族之後——那是因為不是貴族的都沒有後代……”

尼古拉斯聽著學生們激進的議論,感到沒有白來。他轉頭看看,呂西安正一臉驕傲地盯著臺上的吉米多維奇。“咳咳,所以你們今天的議題就是代孕?——看勝利女神讀書會裏,女生不是很多,也會關心這個問題?”

“當然是為了緊扣時事熱點和吸引女生來加入的熱場話題啊!”呂西安目不轉睛地道,“後面的才精彩呢,我們今天的壓軸討論是——我們物質世界的真實性!吉米多維奇在這個上面才是最厲害的!”

只見學生們開始交頭接耳,仿佛有一個主席似的人物站起來,走到全部被堆在教室最前面的幾排桌子上,他敲了敲,興奮的低語稍微低了下去。那主席清了清嗓子:“當然,當然,這是個自柏拉圖和亞裏士多德時代就爭論不休的經典哲學議題,我們今天聚集在這裏,就是為了——玫瑰之夜!”

像一道暗啞的火苗,藤蔓一樣貼著地面蔓延。

“那絕不是幻覺——那曾經真實地發生過!”

“我知道,我就知道!”

“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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